陈佳文
內容摘要：本文采用会话分析的方法，分析家庭互动中父母身份的建构过程，并进一步探讨父母身份对家庭互动的影响。研究发现，父母有意识地选择对话策略构建了两种类型的父母身份。一种是专制型父母另一种是专制型父母。这两种身份的建构都是为了达到某种教育目的。笔者观察发现，权威型的父母很难达到与孩子交流的目标，而权威型的父母往往在对话中达成自己的教育目的。
关键词：《小欢喜》 会话分析 身份建构 家庭交流 父母身份
近年来，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已经成为日常生活和学术领域的一个话题，不仅许多影视剧会关注亲子关系，许多学术研究也运用不同的理论方法来分析亲子关系。
关于身份的研究关注各种方面的社会主体，包括国家（赵秀凤，宋冰冰，2021;范武邱，邹付容，2021）、医生（李成团，2021）、女性（汤瑶，郭棲庆，2020）等。观察发现，父母身份的研究不在少数，但很少从语言学角度来分析，大多数都是基于社会学（Tannen et al.， 2007）、心理学理论进行的，会话分析的方法很少用于父母的身份研究。因此，本研究用会话分析的方法，从话轮转换、序列结构及话轮设计探究在中国家庭对话中，父母的身份建构的动态过程，并分析其对会话本身乃至亲子关系的影响。
一.研究设计
研究试图回答两个问题：
1.在家庭互动的过程中，父母的身份是如何构建的？其身份的特征是什么？
2.身份建构是如何影响家庭互动和亲子关系的？
语料选自中国电视剧《小欢喜》，该剧讲述了三个家庭面临高考时发生的故事。选择该剧作为研究语料主要有两点考虑，第一，在中国，大学入学考试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然而由于沟通问题，父母和孩子往往不能有效交流，甚至导致各种家庭矛盾，因此本文选此作为研究语料具有一定社会意义。此外，该剧主题明确，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对话大部分都是围绕备考展开，这也为会话分析提供有利条件。
二.结果与讨论
1.语料分析
语料1、2背景是方一凡分班考试倒数第一，妈妈童文洁因此非常生气。爸爸方圆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语料1：
01童文洁：妈妈不跟你吵，也不跟你闹，妈妈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一年时间成绩下滑成这样，怎么就突然不想学了，对学习不感兴趣，还是老师讲的不好，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总得有个原因吧。
02方一凡：不是，我没有不想学，也不是老师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哦，我知道了，不是我下滑的太快，是那帮人进步的太快了。
03童文洁：那你告诉妈妈你这样的状态你怎么参加高考，别说高考了，你这成绩你连高中毕业你都毕业不了啊，你知道吗，妈妈今天为了你这个事情跑了一天。
04童文洁：凡凡妈妈跟你说实话，我们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爸爸妈妈没有任何背景，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就指望你通过高考鲤鱼跃龙门了，你这个龙门你要跃过去，你会改变你一生，爸爸妈妈能做什么呀，我们做的这些是为什么，我们不是为我们自己，我们就是为了你，给你提供一个好的条件，让你跨过这个门槛，将来你有一个好的学历，你终生受益啊！
05方一凡：妈那我有个问题啊，您觉得学历重要还是真本事重要啊？
06童文洁：真本事重要，但是你先拿你的真本事给妈妈对付个学历，你只要考上大学，妈妈保证，你做什么妈妈绝不干涉，但是之前，你先考上个大学，给妈妈吃个定心丸，算妈妈求你了好不好？
07方一凡：好，妈你也别担心了，我努力。
语料2：
08童文洁：你知道你考多少分吗，这次考试第几名啊？
09方一凡：呃，我好像不知道，成绩是不是没出来呢，没下来。
10童文洁：最后一名（大吼），磊磊考第一名，你什么情况啊？
11方一凡：欸，对，我们是不是得庆祝一下磊儿他考了第一名啊？
12童文洁：庆祝，我庆祝你个头，庆祝、庆祝，庆祝什么，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分班考考最后一名，要不要脸啊！（怒吼）
13方一凡：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但是我是故意的。
14童文洁：啊，你故意的，你想干什么你现在？（瞪眼）
15方一凡：没没没，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16方圆：你听孩子说，上去就急赤白脸，你听孩子说。
17方一凡：你看我基础本来就差对吧，然后冲刺班他们的目标是清华北大，除非您重生我一回，要不然我真的这辈子跟这俩学校都无缘。
……
21方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22方一凡：就就，你看李老师年轻漂亮，我们高三还爱开班会，你们要是老见，俩人越走越近，我怕我爸沦陷。
23方圆：不不，他开玩笑呢。
24童文洁：什么东西啊，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想的什么鬼东西！
25方圆：他这还挺幽默的。（轻声笑）
26童文洁：幽你个头，到底怎么回事！说！
（第二集、第三集）
（1）话轮和话轮转换
话轮是会话的基本单位，话轮转换是会话分析的基本内容。从话轮长度和话轮分配可以看出话轮的特点。经统计，童文洁的话轮长度为533，话轮数量为11，均比方一凡和方圆多，可以认为童在对话中占主导地位，这表明母亲在家庭成员中是一个更强势的形象。
（2）序列组织
序列组织反映的是相邻话轮之间的关系（Sacks，1987），两个直接相邻话轮之间的关系不是任意的，第一个话轮的出现，往往规定或者预示着下一个话轮的性质，此时的两个话轮被称为毗邻对。在语料1中，童文洁总是开始话轮的一方，方一凡和方圆则回应，观察发现，童文洁和方一凡之间的对话呈现的毗邻对包括“建议-接受”和“请求-接受”，童文洁首先劝说儿子认真学习，但是儿子没有直接接受，而是表达自己对上大学的看法，暗示自己并不认同妈妈的说法，这时，童文洁“请求”儿子认真学习，最终儿子接受妈妈的劝说。语料2中仍然是童文洁和儿子的对话，对话从童文洁对儿子考试成绩的质问开始，话轮之间的关系是“提问-回答”，妈妈的质问语气严厉，然而儿子却不以为然，交流目的并未达到。爸爸方圆是以插入序列的方式参与对话，并试图用肢体语言来缓解母子的冲突，虽然话轮数不多，仅5个，但对整段对话的进行起重要作用。
（3）话轮设计
话轮设计是指说话者在序列中选择一定的语言或者非语言形式的行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比如词汇选择、语气变化、称呼语等。童文洁选择情感策略与儿子进行对话，一方面，她把自己放在和儿子平等的地位，能让儿子更愿意表达自己，实现自己的教育目的。另一方面，童文洁称呼自己的时候反复使用“妈妈”，语气温柔，加强了自己和儿子之间的情感联系，以情晓理。当童对儿子的成绩表示愤怒时，她的话轮都是命令和要求，对话效果并不好。
语料3：对话背景是童文洁出门接侄子，方一凡和爸爸方圆开始商量一天的计划。
01方一凡：爸，我妈走了，今天咱们什么计划。
……
10方圆：你看啊方一凡，你要玩爸爸支持你，但爸爸要你学习，你也得听爸爸的，这点上爸爸跟妈妈是完全一致的，你看你现在不蹲班了，你得加油，必须考上大学。
（第四集）
（1）话轮和话轮转换
两个讲话者的话轮数量相同，而方圆的话轮长度为237，远大于方一凡的42，在对话中处于主导地位。虽然方圆控制了话题，但我们认为对话是完整的，因为每个说话者的话轮都得到对方的回应。.
（2）序列结构
从序列结构来看，语料3以方一凡关于计划的问题开始，方圆回答他的问题并提出自己的想法，整体结构是“说话者问-听话者建议-说话者回应”。父子二人对整个休闲的计划进行充分的讨论，爸爸先满足他的娱乐要求，再提出学习的要求，儿子也欣然接受。
（3）话轮设计
方圆主要运用两种会话策略来跟儿子交流。首先，他试图通过移情的方式跟儿子建立起一个“朋友”关系，即二人在身份上是平等的，“咱们”这类称呼语的使用可以拉近父子之间的关系，像朋友一样商量娱乐计划。再以祈使语气劝告儿子在娱乐之后要认真学习，方一凡在自己的休闲时光得到保证的情况下，轻易就接受学习要求。方圆在这段对话中完成了两种不同父亲形象的转换，在与儿子聊天时，更像一个朋友，要求儿子学习时则强调自己“爸爸”的身份，显然，跟童文洁对比，尽管两人都对儿子的学习提出了要求，但是方圆的方式更容易让方一凡接受。
語料4、5两段对话的背景分别是季杨杨的妈妈和爸爸跟他聊考试成绩的事情。父母双方因为工作原因不经常在家，由于缺少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季杨杨不擅于跟父母交流。
语料4：
01刘静：爸爸妈妈都知道了，你那个成绩和排名，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呀？是怕考的不好不敢说？
02季杨杨：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聊。
03刘静：妈妈不怪你，你看，高三这么长时间了，爸爸妈妈从来没跟你聊过学习上的事，那今天呢，妈妈正式问问，你想过考什么专业了吗？
04季杨杨：没想过，就我这成绩啊，也没什么好挑的，要实在考不上，就去我舅那儿打个工，也没什么不好的。
05刘静：妈妈就知道，杨杨呢，喜欢开车，想当赛车手，开车的时候呢，能给你带来最大的快乐，对吧，爸爸妈妈希望你能永远能享受到这种快乐，所以妈妈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可是呢，做任何工作，它都需要知识的。你看，你舅舅那儿呢，他做那个车辆研发，调研啊，那都是工程师，都得是在学校里面踏踏实实学出来的，所以杨杨，高考这一关呢，你必须得过。
06刘静：我相信咱们杨杨啊，肯定能一下就考上的。
07季杨杨：行，妈，我知道了，我好好想想。
（第一集）
语料5：
08季胜利：杨杨，给我五分钟，咱俩聊聊。
09季杨杨：您还是别说了，今儿可没气球给你捏。
10季胜利：咱俩今天不吵架好不好？爸爸想跟你说，这次分班考试，你一定要重视，你要是考好了，你舅舅给你的头盔、手套，爸爸都给你。
11季杨杨：敢情您这是带着筹码跟我谈判呢，没事，我不要也行。
12季胜利：要不要这次考试都得考好，我季胜利的儿子绝不允许进慢班！
13季杨杨：季胜利是挺了不起的，季胜利的儿子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不是您的私有财产……
（第六集）
（1）话轮和话轮转换
从话轮长度和数量来看，刘静和季胜利分别是277、98，均大于季杨杨，该家庭交流始终是父母在主导，且始终是会话发起者。季杨杨和父母交流时始终处于被动的状态，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
（2）序列结构
语料4的主要毗邻对有两个，“提问-回答”以及“建议-接受”，刘静主要通过提问主导会话进程，包括两个问题：“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呀？”以及“你想过考什么专业了吗？”刘静首先询问儿子考试的事，没有收到回答后进一步引导，提了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这时候季杨杨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简单的规划，于是刘静首先肯定了儿子的想法，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循循善诱，从实现儿子的梦想的角度来说明高考的重要性，这时候季杨杨才开始重视并给出回应“我好好想想”，这样形成了完整的序列结构，教育目的得以实现。
语料5则是季胜利和儿子的会话过程，从序列结构来看，季胜利主要通过“命令”等来控制会话，整体的结构包括“邀请-拒绝”，“要求-拒绝”，和“命令-拒绝”。季胜利想了解儿子的考试情况，首先邀请儿子聊天，被拒绝后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再次被拒绝，于是使用“命令”，导致父子二人的矛盾加深。
（3）话轮设计
语料4和语料5有截然不同的效果，主要原因则是说话人的说话方式和策略。刘静以提问和建议控制会话进程，在儿子不想交流的时候以温和的语气引导他进一步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关注听话人的想法，让儿子意识到高考的重要性，最后给予儿子以鼓励。季胜利的说话方式则导致了截然相反的效果。话轮8、10、12都是命令，在儿子本就不善于和父母交流的情况下，他没有耐心引导，试图把自己在官场上的说话方式带到和儿子的相处中，用“权力”给儿子施压。从称呼语的对比也可以看出二者会话策略的差异，刘静称呼“咱们杨杨”，既亲近又显尊重，季胜利则称呼“我季胜利的儿子”，显示出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力”。
2.研究发现
借鉴美国心理学家鲍姆林德对父母家庭教育方式的分类，根据上述分析中父母和孩子对话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特点，本文把家庭交流中的父母形象总结为两种：专制型和权威型。专制型父母更倾向于在交流过程中发出命令、要求，在亲子关系中展示父母的权威，权威型父母则给予建议和鼓励，把孩子当作平等的个体来相处。第一组家庭中的妈妈童文洁和第二组家庭中的爸爸季胜利是在会话中构建的是专制型父母的形象，第一组家庭中的爸爸方圆和第二组家庭中的妈妈刘静则是权威型父母的形象。
童文洁和季胜利都习惯于用命令、要求的方式来和儿子沟通，直接向儿子传达自己的要求，运用“父母的权威”达到自己的家庭教育目的，显然，这种父母形象和交流方式并没有达到理想的交际效果，方一凡用转移话题、开玩笑等方式回避妈妈童文洁的质问，季杨杨则直接地拒绝交流。对比来看，方圆和刘静更擅长和孩子沟通，他们在对话中往往从孩子的兴趣出发，拉近与孩子之间的距离，谈及学习、考试相关的话题时，不会随意施加压力，而是温和地给出建议和鼓励，在交流中弱化自己的角色，把孩子当成独立的个体，这种交流方式有利于家庭会话中教育目的的实现。
本研究从会话分析的角度探讨了家庭交流中父母身份构建的方式及影响，如果父母在亲子交流过程中能提高身份和会话策略的意识，并根据实际情况和交际目的调整交流方式，不仅能更高效地达到教育目的，也能改善亲子关系。
本文的研究语料来源于影视剧，虽然其情节、台词都来源于生活，但是其真实性和自然程度都不及现实社会中的家庭对话，未来的研究基于真实性的考虑，应当搜集真实语料作为研究对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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